Icarus

【楼诚】追(下)

(上)




       明诚一听巡河,心里一惊,沉着气问:“这不挺简单的事儿么,至于这么大火?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他娘的童虎,刚跟我说半小时前他发了最后一条船!”梁仲春恨不能捶胸顿足,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!”

       “特高课内边还有什么要求吗?他们出多少人?”

       “听说出了两个班?电话里头就叫我们沿着河搜一遍,重点搜查沿河的民船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听罢,越发担心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沈夫人和她的先生,是全国闻名的文艺界抗战人士,上海沦陷后,沈先生先一步撤离到港,如今遗下这位夫人,无论如何都得确保她的安全,不日还要护送她转移的。

       现在通知小陈带着沈夫人避一避是来不及了,明诚略一合计,操起手边的电话塞到梁仲春手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快打电话布置任务,完了咱俩先行一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啊……啊?”梁仲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出人、调船、组队这都得花时间吧?!你把这活给童虎,让他安排,咱俩现在抓紧时间出发,说不定能追得上童虎的船,咱追上了还能混成自己人,日本人追上了,那你和你那小舅子,可就真说不清了!——得跟日本人抢时间,懂了不?”

       “诶,诶诶,我这就打电话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醒悟过来,点头如捣蒜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明楼半躺在书房的沙发上,闭目养神。隔了道门,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并不真切。他放任自己神游天外,什么都想,又什么都不想。

       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来,眼皮没来由地一跳。电话那头的朱徽茵急切地汇报了新情报,明楼道声“知道了”,搁下电话。

       阿诚在梁仲春处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找阿诚什么事?

       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有任务。

       阿诚呢?

       巡河。

       阿诚会怎么做?

       阿诚已在76号待了近一小时。

       会不会已离开?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亲自去巡河的可能性?

       阿诚会怎么做?

       沈夫人和小陈该如何?

       青瓷可能的行动?

       行动……

       明楼一个电话直接打到梁仲春办公室——无人接听。另一个电话打回新政府秘书处——明秘书长没有回来过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搓着手在书房里走了十余步,当机立断,披了大衣就往外走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话分两头。

       事先得了行船方向,梁仲春又命人全速追去,加之童虎的人汲取上次的教训,只敢伪装成普通的夜航船顺流漂着,好歹是追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憋了好几日的气无处可发,站在船头操起手中的家伙忍不住对走船的人一顿打,出了气,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。正欲掉头回去,却被明诚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回去不正好跟人撞上吗!就一路向下,怎么也得做做巡河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眯缝着他的小眼睛,半虚半假地疑惑:“难不成还要劳您大驾,跟着我们折腾这一趟?哥哥我这回可真欠你人情了啊!”

       “得了吧,这半道上我也没法回去呀,我这好事做到底,掩护也给你打全了的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哥哥我谢谢阿诚兄弟?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一通感谢,自知明诚这回全然是无利可图的,什么条件都没开,下了班家没回饭没吃地跟着自己,在这夜雨里追一条跟他毫不相干的船——啧,梁仲春越想越觉得,这人情他欠大了!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今夜最重要的事算是解决了,松了口气便想拉明诚回船舱里歇歇脚,话未开口,倒察觉出明诚莫名的紧张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说阿诚兄弟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呀?!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双手插兜站在船头,闻言转过半个身子来,盯着梁仲春看。河上无灯,船头的栏杆上绑着两个火把,照得明诚的身姿影影绰绰地不真切,梁仲春并不能看清明诚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“就冲今晚你这趟,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,阿诚兄弟你尽管开口!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静默了几秒,走入舱内,跟梁仲春咬耳朵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听罢,急得直敲拐,又记起这是在船上,生怕戳出个窟窿只好撒手,拽着明诚的胳膊肘,问:“莫非你也走了条船?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抬手挠挠额头,略微有些为难:“哪能啊!实话跟你说了吧,不是货,是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。略一寻思,突然福至心灵。

       “敢情是……明长官的差?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挑开一边的嘴角,笑了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明诚自知,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。然而,当务之急,他也想不出比灯下黑更好的方法来。

       无论如何,保证沈夫人的安全转移是他的任务。

       无论如何,他都必须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硬着头皮,将一众引到沈夫人停船之处。三明瓦的大船仍稳稳当当地停在桥洞底下,暖黄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,船头甚至挂了盏红灯笼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的船靠近了,明诚要过船去,突然被梁仲春拉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等等。”梁仲春似是回过味来,揪着明诚不敢松手,“阿诚兄弟,人跟东西可完全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所以呢?”明诚一脚已踩在另一艘船上,反手捏住了梁仲春的手腕,暗暗使劲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我现在,可是一对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梁处长,知道得越少,对你越安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诚兄弟,我可是真的待你如兄弟!我把底都交给你了,你不觉得应该对我坦诚相待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个可还真不是我的底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我一定要看呢?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没有回答,只是加重了手劲,明诚不明白梁仲春突如其来的执拗是怎么回事,其实梁仲春自己也不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直觉告诉他,明诚要护的这条船,肯定是有问题的。

       三条船卡在桥底下,二人在船头对峙,梁仲春的人紧张又莫名地干站着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背后的光突然亮了一下,原本挡着船舱的棉布帘掀了起来,出来一人,是明楼。

       “明长官!”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和明诚都暗自惊诧了一下,几乎同时向明楼问好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诚啊,你怎么把梁处长领这儿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语塞,只好拽拽梁仲春的手,而梁仲春,看着船头那盏红灯笼,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。无奈,只好把特高课要求巡船之事交代一番,又极力说明并不知明长官在此,只当明诚有差在身,并诚恳道歉扰了明长官之雅兴,云云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说罢,像是要给他的言行做个注解似的,明楼背后的布帘又掀开了一角,伸出来一双白净的纤纤玉手,一手拿着明长官的围巾,一手递出来一把油纸伞,帘后的人轻柔酥软地出声提醒明长官落了衣物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只能绝望地眼观鼻鼻观口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上前两步把东西都接过来,撑开伞给明楼遮雨,明楼坦然地当着众人的面,接过围巾,理好衣装。

       “梁处长,我们谈谈条件吧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的绝望更深了一层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能不能问问,你那条船上的是什么东西?怎么吃水这样重?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抬起头来,进退两难,只好一个劲地朝明诚递眼神,可后者却又正低头看水。

       “梁处长,”明楼自顾自地又继续说,“我明家大姐的性格,恐怕你也是略有耳闻的。难为阿诚找了这么个地——差办得不错——但我看,过了今晚,这条船恐怕得消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哟言重!明长官您言重了!”梁仲春找回了自己的舌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明某人办事,讲究公平互利。所以,你这条船,我当没看见;我这条船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“请明长官放心!今天晚上我们谁都没在这儿见过您!什么船不船的,我们76号巡河,没有发现任何异常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拍着胸脯应下来,眼光一扫,自己的人都还算识相,默默低着头,不作声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接下来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哟——恕属下先行一步!”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说着急急忙忙地敲打身边的人,木着的各位才反应过来,手忙脚乱地摇撸划桨,只想着速速离开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等梁仲春一行只剩一点隐约的火光,明诚绕去船尾解开绳索,也把船荡出了桥底,漂流而去。船舱里沈夫人道声谢,吹熄了油灯,乌篷船没入夜色,只一盏红色的灯笼在细雨中轻摆。明楼立在明诚身后,为他撑着点伞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在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是知道的。

 

“水胡卢的浮巢里点上灯了

点上灯了

那个是,萤火么,星星的尾么

或者是蝮蛇的眼光?”

 

       明楼漫无目的地盯着前头隐约的亮光,脑海里却没来由地蹦出来一两句话,无头无脑的。只好哂笑一声,决定自己先服个软。

       “就不问问我怎么下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站在身前的人依然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顺着桥墩爬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好歹丢过来了一个眼神。明楼耐心地等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明楼……你就这样在沈夫人面前暴露了,你不知道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?!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只笑笑,换他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很重要。”明诚吞咽一声,“沈夫人的安全当然也重要,可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什么可是,”明楼打断他,“阿诚,你是知道的——我们只是恰好到了这个位置,就要去做我们该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,我信。我只是不能确定你是否获知今晚的行动。但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紧绷着的肩背,松懈下来。他永远也说不过明楼。说不过的。

       两个人又沉默,雨声几不可闻,水声之外也只听得嘎吱作响的浆声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的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。水道在前头岔开,明诚摇着橹往他们另一处泊船的地方漂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当然能有别的办法去完成任务,可是你我都知道,我们的第一个念头,都是自己上。”明楼对明诚说。

 

       南方多雨,南人似不以为苦。




-fin-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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