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carus

【楼诚】长夏无尽(6)



是非常瑣碎乃至無聊的矯情的。

[本章絮叨啰嗦預警]



       绝大部分的人,其实是分不清楚自己的前半生与后半生的。所有的界限几乎都是后设的前溯,事件与事件之间往往都是混混沌沌地环环相扣,使人无法将每一个昨天与今天严加分辨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我确知,自己的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分界线,在十七岁零一月又十天。我和姐姐永远地失去了父亲母亲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所有的混乱、震惊或恐惧都已不消说了,于今想起来仍过不去的体验是“无能为力”,在距离十八岁差十一个月又二十天的那段日子里,我深有体会。

       山的孤独是一块一块的,草的孤独是一棵一棵的,风的孤独是一阵一阵的,人的孤独是一段一段的,而那一段的孤独是真空的。

       欠缺的十一个月又二十天,使我免于许多直接的伤害,却也使我成为一个局内的旁观者。我觉得这挺残忍的。我无能为父亲母亲复仇,也无力接替父亲母亲留下来的担子,我只能抱着父亲母亲的遗像,克制地站在姐姐背后,站成一面盾、一道墙,跟着姐姐一家一家地上门去,去乞讨,去保证,去立誓约,去张牙舞爪,去虚与委蛇,去博得同情……说来惭愧,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前半生像是活在空中楼阁,我一点也不了解家里的生意,我甚至一点也不了解日日亲密的姐姐,我从来没有想到过,姐姐扬起来的那一节白生生的脖颈竟是如此硬颈,在衣领间鞘出来,像一柄玉刀。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,但也没有人敢真的越过姐姐来动我。那阵子我沉默的愤怒只能自我消解掉,我不能任性,不能发脾气,不能当着任何外人的面掉泪,我什么都想做,但我又什么都做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其实也不是没做什么。那阵子我和姐姐常不着家,在家的时候有时不见桂姨——哦忘了说了,她是我家帮佣——我俩也没察觉什么问题。直到那日姐姐决心把明台接到家里来,正缺人手的时候才发现桂姨又不在家,打了电话没人接,姐姐这才差我去她家看看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间屋子。我知道桂姨家里有困难,但我对此从来没有具象。家里头连灶台都没有,是拿煤和随便什么东西烧的炉子,吃、喝、取暖都一个小炉子。一个半大的小娃娃拿着个锅铲惴惴地看着我,我问你妈妈呢,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,我说我找桂姨,桂姨是你妈妈吗,我确信小娃娃是真的在颤抖了。他和我记忆里在年节时的家中见到的阿诚十分不同,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。他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,也不敢抬头看我,眼神直往我身后瞟,我当然是困惑了,于是我想蹲下来跟他说话,小家伙却像是就等着这个机会似的就往门口跑,他毫无意外地被我拦腰截住了,我轻而易举地抱住了他,他便挣扎起来,踢我,咬我,肥大腌臜的衣服在他身上挂不住了,我才终于明白我撞破了什么。阿诚就是这样来到我家的。

       阿诚像是一个从摇篮里顺水漂流而来的孩子,他和明台一样又不一样,我在某个瞬间被激发出来的正义、愤怒和同情,以及压抑已久的无能为力,使我无比坚决又没来由地顺手解救了一个孩子。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或物件。是一个孩子。我亟需证明我存在的意义,但这个念头有多强烈,我对阿诚的不公正就有多强烈。因此,与其说我对阿诚充满了同情,不如说这是我对自己的同情。

       后来姐姐和我去报/*/案,警察说怎么又是你姐俩。是啊又是我俩。幸运的是,批/*/捕、审/*/判、重新领养,一切都顺利得像假的一样。姐姐捏着法/*/院的一纸判书,终于恶狠狠地哭了一场,我俩都知道这样一场胜/*/诉的意义是什么,那便是我无力为姐姐接续的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明台和明诚的出现是那样的恰到好处——我知道这样说非常地自私,可我也知道,我是那样地羡慕有能力承担责任的姐姐。挥出空拳的滋味我实在受够了。因此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为阿诚负责,是的,他说得对,那就是我的飘忽一念,于是我们就成了彼此粘连的命运共同体,互相匡扶校正着相伴而活。再没有什么比一个被折损被侮辱被伤害过的孩子更能提醒我,这个世界上有怎样的邪恶存在,怎样的生活都不是理所当然的,怎样的希望也都不是理所当然的,“好”——当然也不是理所当然的。你们看,终究是阿诚撑住了我所有的懦弱。

       那阵子姐姐有明台,而我还好有阿诚。累得话都说不出的时候我还能抱着阿诚给他擦药,小孩儿倔得很,疼也尽忍着,实在忍不住了才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,轻飘飘地喊一声哥哥。我有的时候会出声哄一哄,有的时候就只是把动作再放轻一些,边抹边吹一吹,尽管我也知道吹了其实也没有用。再有的时候也只能摸摸他的头,在他的头顶上给出一个吻。更多的时候就只是沉默地抱着他,他也沉默地抱着我,我们相互依赖,我们共享一个空间里的孤独和古怪。那时候的阿诚,身上有洗浴润肤后的甜,却也混着药水药膏的苦,那时候的孤独就是这些味道组成的。

       再后来,我终于成年了。但我依然无能为力。姐姐有通盘的计划,而我却什么都没有。我乖顺地听凭姐姐将我安排出局,她说她不希望我看着她是如何复仇的,姐姐说我必须好好活着,她说我是家里三个人的希望,“你懂什么是希望吗?希望它必须是纯洁的,必须是光明的,必须是永不坠落的。”姐姐还说她知道这样做对我很不公平,但是没有办法,“弟弟,你是我的弟弟,你现在也有两个弟弟了,所以姐姐相信你一定懂姐姐的心,你还小,你还不够强大,那么你就只能作为姐姐的预备役。”预备役之类的说辞,倒真的像是你死我活的战斗了。“把你送出去,姐姐就两点要求,好好读书,好好做人,不可以自毁,你要做姐姐的希望,你懂的,对吗?”对,我懂,我都懂。姐姐也真的是最懂我的人。“你是明家的一面镜子,你必须好好地活着,还得活得‘好’,不止你一个人要好,所有姓明的孩子都要是最好的孩子,我们就是要好到让所有人都瞠目,让所有人都知道明家没有垮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么我做到了吗?时至今日再来看,我好像是做到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但是阿诚,你是这个世界上,最知道我是如何不堪的人,你所知道的,连姐姐都不知道。我依然是这样地自私呀。姐姐那时说商场如战场,叫我出去了以后就安心做个教书先生,没成想我也就真的是个教书先生了。现在再换轨道拐回来公司也没什么意思了。但你也知道姐姐的真正心思的,嘴上虽然总嫌我不相帮,但我在大学里这件事,她说起来的时候眼里总有光。再说了,姐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弟弟,你和明台也都这样争气,姐姐在慢慢地把公司交给你们打理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“那么哥哥,你让我以后该怎么面对姐姐呢?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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