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carus

【楼诚】长夏无尽（5）

是非常瑣碎乃至無聊的矯情的。

       闹到入夜，学生们被明诚赶回去睡觉，“不走的就给我来洗碗。”阿诚哥的便宜其实可以占，但孩子们也都是懂事的好孩子，敛了声就三三两两地干起活来。明老师自然是被赶进屋歇着的，他也乐得袖手，“那你们随便弄弄就好，都早点回去睡觉。”明楼哼着已经入了脑的歌先起身，小李好意又无心地问了明诚一句，你和明老师睡一屋挤不挤，我住的老乡家那儿还有一空屋阿诚哥你要不上我那儿去。明诚知道自己的脸刷一下就烧了起来，还成，不麻烦了，嘴上随意搪塞过去，心里却暗暗自嘲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潜意识，哪跟哪儿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自认为不是一个犹犹豫豫的人，破釜沉舟那样的孤勇，明诚向来不缺。大概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吧，明楼抛给他的那个问题，他违心地答错了一次（真的是答错了吗？）却再没有勇气更正答案了（更正的就肯定是正确的答案吗？）他早已盘根错节地融进了明家，一想到最坏的结局是连根拔起，他便不知道自己还怕不怕疼，也完全不敢想象，若把自己这些枝枝叶叶的细碎一一抽去，会把这个家搅和成什么样。而那时候的明诚，还是“明诚”吗？

       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，我想爱你，我便觉得你也该爱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的声音又撞进脑海，去他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，大少爷真真从来没有为这个家考虑过。明诚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想怨他。

       送学生回去，明诚沉默着给明楼烧了水泡脚，看他兴致颇好地侍弄那颗长了叶的红薯，拿手沾了水，把叶片上的灰尘一片一片地抹过去。这是很明楼的时刻。从小明诚就觉得明楼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有千言万语似的。搁窗台上只拿清水养着的一颗红薯，都千言万语似的。你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。明诚却不想问，他只想“想”，仿佛有了“想”这个动作，便算是交代出了“他想”这一答案。去他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。明诚把水一泼，也不等明楼擦干双脚，闷闷地径直先钻被窝了。“等下记得关灯啊。”明楼也搞不懂明诚这发的是什么少爷脾气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这夜明诚睡得并不安稳。半夜起夜，又把明楼吵醒了，再躺回去，两个人却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，明诚对于“我睡在他身边”这件事，有越来越清醒的意识。偏偏明楼还忍不住干咳了一声，须知咳嗽也是会传染的，明诚被他一声咳弄得嗓子痒。明楼又偏过脸来，找到明诚也亮着的眼睛，他说他渴了，嗓子干，明诚只好认命地再爬起来给他俩倒水喝。

       电灯关关开开，这下倒是真的睡不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干脆从枕头底下抽出kindle，想就着床头灯读会儿书。胳膊刚伸出来一只，kindle就被明诚的胳膊抢了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瞎折腾了。要么起来穿好衣服再看，要么睡觉。大半个肩膀露在外头，明天有你疼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就闭目养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……你陪我说说话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有了睡前心里头的那些七七八八，明诚更加不想附和他，“我困了，不想说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唉。”明楼闷闷负气，两只胳膊都掏出来搁在外头玩手指。床头灯还亮着，明楼偏过头去就能看到明诚用力紧闭的眼皮子，眼睑微微翕动。盯着看了一会儿，肩颈渐渐感觉到凉。睡意已全无，明楼只好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去桌边工作。

       被子刚掀起来一角，明诚就抢先坐起来了。他把明楼摁回被窝里，又一次认命。虚靠在床头，把kindle重新抽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要不我给你读几段书吧。你别用神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敢情好！”明楼得了便宜赶紧卖乖，“也好久没听过你读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密码？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张了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，若把kindle要回来自己输入又实在太造作，只好两眼一闭报出四个数字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明诚觉得自己的喉咙实在太干了。明楼你真是我祖宗！

       “读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白天没看完，直接读下去就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，低声读起来。

 

而且，假如每個人實際上必然追求自己的快樂，那麼講他應該做旁的事是不得要領的……

康德極力主張“你應該”暗含著“你能夠”的意思……反之，如果你不能怎樣，說你應該怎樣也是白費……

假如每個人必定總是追求自己的快樂，倫理學便化成聰明的遠慮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明诚的声音在头顶上荡开来，明楼被震得头皮微微发麻。

 

說每個人都希求自己幸福，這話可以有兩個意義，一個意義是明白的至理，另一個意義是不對的……

不論我可巧希求什麼，我達到我的願望時就會獲得幾分快樂……按這個意義講，無論我希求的是什麼，那總是一種快樂，於是可以稍欠嚴格地說我所希求的就是快樂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是的，我所希求的便是快乐。明楼舒服地挪动了一下，继续听。

 

但是，假若所指的是，如果我希求什麼，我之所以希求它是因為它會給我快樂，這通常是不對的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明楼突然就不想听了。但他又阻止不了。

 

我餓的時候希求食物，只要我的飢餓還繼續存在，食物會給我快樂……然而，飢餓這種慾望是先有的；快樂是這種慾望的後果……

因為人們的慾望彼此衝突，倫理學是必要的……

衝突的根本原因是利己心；大多數人對自己的福利比對旁人的福利要關切……倫理學有雙重目的：第一，找出一條借以區別善慾望和惡慾望的準則……第二，通過讚揚和責備，促進善慾望，阻抑那種惡的慾望……

 

 

       明楼怏怏地不作声，翻了个身背对着明诚。明诚的声音听上去毫无变化，这些文字看来只对他一个人剜心。长久以来忽起忽落的情绪又冒出来折磨他，心里头像是空的又像是满的。心尖儿上的那把声音在真实的空间里激来荡去，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战栗，只能靠深深的呼吸伪装自己皱起来的心情。听上去倒像是呼吸绵长的样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又读了两页，直到版面上的字搅成一团地拥挤在明诚的眼前，他静静地听了一阵明楼的呼吸声，再回神kindle上的字已被屏保替代。他把kindle塞回枕头底下，伸长了手小心地越过明楼去拧熄床头灯。

       房间里骤然暗下去，又一点点地明起来。明诚愿意相信明楼是睡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明楼这一夜翻身十七次。

-tbc-

（這個很平的故事就快結束啦，我保證我不是磨磨唧唧的作者噗噗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