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carus

【楼诚】无事生非(下)

(上)

(中)




       恶作剧的人笑够闹够,回家便急急忙忙帮人把衣服扒拉了,直接推进浴室洗个热水澡。

       一墙之隔的水声响起来,明诚拆了明楼的行李,翻出来衣裤给挂在门把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正无所事事,梁仲春发来了叮叮当当的Skype邀请。哦哟,今天光顾着等明楼,倒把约了梁仲春的事儿给忘了。

       梁仲春是明诚的研究生同门兼室友,早先工作了几年突然一拍脑袋想重返校园——“阿诚兄弟,校园是什么?是青!春!啊!我这回炉再造,就是要焕发青!春!啊!”——梁仲春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拍着明诚的肩膀说道。至于梁仲春因此在校园里差点跟一小师妹梅开二度,那都是后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对梁仲春的“青春焕发说”不置可否,他心里也明白,梁仲春是没有什么学术追求的,回炉再造不过是职业规划、仕途需要罢了。其实明诚自己也说不清楚,怎么就跟梁仲春玩得挺好,大概是他这人从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吧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自打开始间隔年,也赶风潮开了一个个人公众号,只当一个记录平台,好让大姐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,让她放心。

      “诚不我欺”注册了大半年,订阅者不过一两百,明诚在上头写写游记,发发照片,偶尔兴起还分享当地的特色菜谱。直到明诚浪迹法兰西,拿着明楼大学时期在巴黎交换的旧照片,故地重游的同时一半真实一半杜撰地更了几篇文,“诚不我欺”的订阅者突然猛增,梁仲春看到了那蹭蹭往上的阅读数,灵机一动便找上了明诚,既求他给自己跑腿代购,也托他在每次的更新底下再给“春田花花同学会全球代购”,多加一条软文推送帮着打打广告。至于广告费嘛,零零散散的读者打赏悉数都成了明诚的旅费。

       接了通话请求,梁仲春在屏幕另一头,抱着苗苗笑得一脸慈祥。

       “哇,苗苗是不是又长高了!”明诚喜欢梁仲春的这个儿子,比他爹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诚兄弟,咱俩的合作你怎么能说断就断了呢!”梁仲春倒不跟明诚寒暄,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,“你看我这可还得指着你帮我养家糊口呢!”

       “去!少拿苗苗当借口!”

       “亚洲多大呀,你这才刚走了个俄罗斯!”

       “哪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呢?我玩够了,也该回去养家糊口啦!——我可也是个家庭主义者!”

       “嘻嘻,家庭好啊还是家庭好!”梁仲春眯着个小眼睛笑得露出一个小虎牙,搂着自己的儿子还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,惹得苗苗要挠他,“什么时候走?”

       “后天。我给苗苗带了套娃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哟阿诚兄弟你太客——哎哟我的天!”梁仲春那头突然一阵慌乱,话没说完,镜头连抖了几下,只见他一手挡着屏幕,一手遮住了自己儿子的眼睛。“阿诚兄弟你什么时候养了个汉子!还是不穿衣服的那种!”

       明诚先是一愣,扭头看到一脸尴尬又愕然的明楼,湿着头发光着上身,手里还捞着换下来的衣服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洗完就出来了,你们——继续聊,不用管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汉子,我大哥,明楼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哟吓死我了,这可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!”梁仲春一本正经,“得得得,你哥难得去一趟,跟你哥多聊聊吧,我就挂啦!——苗苗给叔叔拜个早年!”

       “叔叔新年快乐!”

       “苗苗新年快乐!”

 

       挂了梁仲春的视频,屋子里突然又安静了,明楼仍有些尴尬地举着他的衣物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不穿上衣啊。”明诚顺手就把明楼手里的衣服接过来,拿去房间另一角的洗衣机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好像忘记给我拿了。”明大公子两手一摊,认命地自己从箱子里把上衣找出来,套头穿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咦,受伤了?”折回来的明诚掀起明楼的衣角,假装没有看到布料下突然收缩的小肚子,右下腹那里有一小条斜切的疤。

       “啊,这个。”明楼才反应过来明诚指的是什么,“六月份在北京出差,在一个饭局上突然犯了阑尾炎,后来就让医生给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没听大姐或明台提起过?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也不知道。就一个晚上的事儿,隔天退了机票改乘高铁就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明诚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下来,指尖一松,撇撇嘴。

       “啊,内个……其实那天晚上等急诊等了两个多小时呢,验血、做彩超、还要排队等手术,医生说没疼晕过去就不算事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哦。”于是明诚又掀开了衣角,让明楼如愿以偿地得到迟到了的抚慰,微凉的指尖沿着两三厘米长的刀口轻轻拂过。“不能做微创,是因为你脂肪层太厚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于是明诚也如愿以偿地看到指尖下突然缩回去的小肚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累了就先睡,我去洗澡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水声又响了起来,明楼把自己摔进明诚窄小的床里,百无聊赖地滚了两圈,到底不是家里熟悉的味道——尽管明楼也说不准,在他的感官记忆里是否真的有一种名为“明诚”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总会有的。有的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摸过床头的手机,扫一眼邮件,扫一眼短信,扫一眼各种社交软件,最后还是戳开了那个绿色的小方块,找到“诚不我欺”,点开昨天的那篇最新更新划拉几眼。

       明家的三姐弟自然都是“诚不我欺”最早也最忠实的订阅者。明楼不知道明诚在书写的时候,心中是否有一个特定的读者,他倒不至于肉麻得认为明诚的游记是为自己而写,但又忍不住私心把那些文字和图像都当作一封封长信。每一篇更新,他总会从头细细看完,点赞,打赏,得空再看看底下或长或短的评论。明台总会哀嚎明诚怎么还在浪,大姐总会变着法子留长长的好几条评论,无论明诚的游记实际上有多普通,姐姐也总能找到点来夸文字夸摄影夸明诚有发现美的眼睛,不把弟弟夸出花来总是不尽兴的,末了还要给最多最多的打赏——姐姐总怕弟弟的钱不够花呀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的姐姐,是世界上最疼爱弟弟的姐姐。

       平心而论,明诚的游记还是有点儿意思的,当然,前提是作为读者的人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。人被思念时,知或不知,已在思念者的怀里。明楼其实很享受这种怀着只有彼此知道秘密的心情。

       可他的秘密看遍了不同的风景,似乎还没定下心。

       “霜风呼呼地吹着/月光明明地照着/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/却没有靠着”

       最后的这篇更新,依然是这样的文字被作者拿来引用着。

 

       明诚收拾停当,关了灯,准备把自己塞进地上的睡袋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要不,还是我打地铺吧。”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里,明楼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呵呵,怎么,不想睡我的床啊?”

       “睡!”明楼自觉地闭嘴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暗暗腹诽,把自己塞进睡袋里,想想又伸手把椅背上明楼的貂皮扯下来盖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黑暗里,有两双眼睛在干瞪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翻了个身,侧躺着看着地上的蛹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姐让我来领你回家,”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,“来之前我不知道你还要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是让姐姐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哥,为什么每一个国家都有边境线呢?怎么每一片大陆也都有海岸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嗯?”

       “荡了一圈了,才知道哪里都有污染,哪里都有涂鸦,哪里都有治安不好的地方。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为了吃吃喝喝,所谓世界,不过是一条一条的街。大家都吃通心粉,可哪里就通了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一切的美,似乎都是在偶然的机缘中诞生的,就像当年的我,怎么就那样恰恰好被你和姐姐发现了呢……桂姨是怎样的人,你和大姐都了解……现在回想,我对桂姨其实一点恨意也没有了,但我仍然感到惊诧,曾经那样小的一个我,竟然会有那样冷的心……可如果我不抛掉对桂姨的一切幻想,我又怎么能逃得出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你是知道的,我很不喜欢冬天,挨饿受冻的记忆毕竟太深刻。然而,当我真的来到雪国,我发现我好像不讨厌冬天了。你看,雪下下来,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样了,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。

       明楼,我能把整个世界都看作淡漠异乡了,每块陆地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,人类也都是一样的,可是明家依旧是不一样的,姐姐和明台是不一样的,你,更是不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翻来覆去,几次想张口说点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人人都说明楼能口吐莲花,但面对明诚,每每却总是失语的。

       与心里满溢的情绪相比,语言竟是如此贫瘠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诚,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,明家,永远都会是你的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呀,哥哥,我都知道的呀!——哥哥,我很想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……还要走吗?下一站……准备去哪儿?”

       “嘻嘻,我们不是后天的机票回上海吗?姐姐不还等着我们回家过年吗?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,难以置信似的,又问了一遍:“你不是说你要走?!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如果不走,怎么跟你回家?你扛着我走啊?”

       明楼气急败坏,被子一掀,下床把地上蜷成一团的人真扛了起来,摔到床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混蛋!故意整我呢!”

       床上的人笑得直打滚,明楼很是生气了,却又无可奈何。在床边暴走了两圈,也把自己摔进床里,仗着自己长手长脚,把明诚锁在墙面和自己之间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,单人床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,真的是,太小了。

       明诚想动却又不敢动,想把缩在睡袋里的手挣扎出来,明楼的手手脚脚就用力箍紧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哎哎,勒死我了!还让不让人睡了!”怀里扭成一团的人无力地抗议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就叫做‘作茧自缚’!”明楼恨不能咬一口以解恨,“我现在很生气,你最好别乱动!”

       扭动的蛹终于安静了下来,任由生气的人把气鼓鼓的鼻息呼在自己的头顶上。

   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明诚才试着在过紧的怀抱里艰难地转过身,拿自己的额头蹭了蹭还在生气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哥哥,跟你道歉,是我错啦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就是故意的!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是是,所以我错啦!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走不走了?!”

       “再走肯定要拉着你一起走!”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   “真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想好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想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接下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想,董事长特别助理的位子,应该还蛮适合我的?——总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割阑尾了呀!”

       “小混蛋!越来越没规矩!”

       挨了训的人嗤嗤地笑了,仰头照着明楼的下巴轻咬了一口,吃痛的人却只是收紧了怀抱,在明诚的额头上印下一吻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明诚,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,那是最好的偶然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给了我一切的幸乐,别人给的,就都是平淡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爱人的眉眼就近在咫尺,彼此的气息终于能混杂在一起,冰天雪地里有最纯粹的黑夜,黑夜里有最动情的两双眼睛在玓瓅。

 

但愿我能化作夜

而我却是光啊

扈拥着我的唯有孤独

噢,但愿我是黑暗

我就可扑在光的怀里

饿婴般吮吸光的乳汁

天上闪烁的群星啊

接受我的祝福吧

我不能歆享到你们的赐予

因为我活在自己的光里

 

 

       他们终于相拥着,交换了一个吻。





-fin-





*拆引了尼采《夜之歌》


很傻白了,还有种烂了尾的感觉,哭泣……

只能嚎啕一声“新年快乐”了!我亲爱的朋友们!❤(ˆ⌣ˆ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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